黄永玉给曹禺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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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给曹禺的信

2024-07-14 20:38|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家宝公:

来信收到。我们从故乡回京刚十天,过一周左右又得去香港两个月,约莫六月间才转得来,事情倒不俗,只可惜空耗了时光。

··· ···

曹公曹公!你的书法照麻衣神相看,气势雄强,间架缜密,且肯定是个长寿的老头,所以你还应该工作。工作,这两个字几十年来被污染成为低级的习俗。在你的生涯中,工作是充满实实在在的光耀,别去理那些琐碎人情、小敲小打吧!在你,应该“全或无”;应该“良工不示人以朴”。像萧伯纳,像伏尔泰那样,到老还那么精确,那么不饶点滴,不饶自己。

在纽约,我在阿瑟•米勒家住过几天。他刚写一个新戏《美国时间》,我跟他上排练场,去看他边拍边改剧本。那种活跃,那种严肃,简直像鸡汤那么养人。他和他老婆,一位了不起的摄影家,轮流开车走很远的公路回到家里,然后一起在他们的森林中伐木,砍成劈柴。米勒开拖拉机把我们跟劈柴一起拉回来。两三吨的柴啊!我们坐在米勒自己做的木凳、饭桌边吃饭。我觉得他全身心的细胞都在活跃。因此,他的戏不管成败,都充满生命力。你说怪不怪,那时我想到你,挂念你,如果写成台词,那就是:“我们也有个曹禺!”但我的潜台词却是,你多么需要他那点草莽精神。

你是我极尊敬的前辈,所以我对你要严!我不喜欢你解放后的戏,一个也不喜欢。你心不在戏里,你失去伟大的灵通宝玉,你为势位所误!从一个海洋萎缩为一条小溪流,你泥溷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像晚上喝了浓茶,清醒于混沌之中。命题不巩固、不缜密,演释、分析得也不透彻。过去数不尽的精妙的休止符、节拍、冷热、快慢的安排,那一箩一筐的隽语,都消失了。

谁也不说不好。总是“高!”“好!”这些称颂虽迷惑不了你,但混乱了你,作贱了你。写到这里,不禁想起莎翁《麦克白》中的一句话:“醒来啊麦克白,把沉睡赶走!”

你知道,我爱祖国,所以爱你。你是我那一时代现实极了的高山,我不对你说老实话,就不配你给与我的友谊。如果能使你再写出二十个剧本需要出点力气的话,你差遣就是!艾侣霞有两句诗,诗曰:“心在树上,你摘就是!”

信,快写完了,回头一看,好像在毁谤你,有点不安了。放两天,想想看该不该寄上给你。

祝你和夫人一切都好!

晚 黄永玉 谨上

三月二十日

我还想到,有一天为你的新作设计舞台。永玉,又及

我还想贡献给你一些杂七杂八的故事,看能不能弄出点什么来!永玉,又及

但愿迷途未远,还能追回已逝的光阴

永玉大师:

收到你的信。好像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人,突然从神女手里,得到不可数量的珍宝。我反复地看,唤出我的妻女一同看,一块儿惊奇上天会毫无预感地给了我这样丰满、美好、深挚、诚厚的感情。

我的确没有想到,你会写给我这样一封长信。你鼓励了我,你指责我近三十余年的空洞,“泥溷[hùn]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这句话射中了要害,我浪费了成熟的中年,到了今日这个年纪,才开始明白。你提到我那几年的剧本,“命题不巩固、不缜密,演释、分析得也不透彻”。是你这样理解心灵的大艺术家,才说得这样准确,这样精到。我现在正在写一个剧本,它还泥陷于几十年的旧烂坑里,写得太实也陈腐,仿佛只知沿着老道跋涉,不知回头是岸,岸上有多少新鲜的大路可走。你叫我:“醒来啊,把沉睡赶走!”

我一定!但我仍在矇眬半醒中,心里又很清楚我迷了路。但愿迷途未远,我还有时间能追回已逝的光阴。天下没有比到了暮年才发现走了太多的弯道更痛心的了。然而,指出来了就明白了,便也宽了心,觉得还有一段长路要赶,只有振作起来,再写多少年,报答你和许多真诚的朋友对我指点的恩德。永玉,你是一个突出的朋友,我们相慕甚久,但真见面谈心,不过两次。我能得你这般坦率、真诚的言语是我的幸福,更使我快乐的是,我竟然在如此仓促的机遇中,得到你这样真诚见人的友人。

你说我需要阿瑟•密勒的草莽精神,你说得对。他坚实,沉肃,亲切,又在他深厚的文化修养中又时时透出一种倔强,不失在尘俗中屈服的豪迈气概。我时常觉得我顾虑太多,又难抛去,这已成了痼习。但是如果不下决心改变,所谓自小溪再汇为沧海是不可能的。

你像个火山,正在突突喷出白热的火岩。我在你身边,是不会变冷的。你说要写二十个剧本,如果我真像你举出的那种巨人,我是会如数写出的。不过,有你在身旁督促我,经常提醒我,我将如你所说“不饶点滴,不饶自己”。

你的画,世间有多少人在颂扬,用各种语言来赞美,我再添什么是多余的。我更敬重的、我更喜欢的是你的人性,你的为人,你的聪敏才智、幽默感,你的艺术与文章是少见的。但真使我惊服的,是你经过多少年来的磨难与世俗的试探,你保持下你的纯朴与直率。

我终将有所求于你的。你的长信已经一页一页端正地放在照相簿里。现在我可以随时翻。在我疲乏时,在我偶尔失去信心时,我将在你的信里看见了火辣辣的词句,它将促我拿起笔再写下去。在我想入歪道,又进入魔道,“为势位所误”时,我将清醒再写下去!

请问候你的夫人,感谢你,我的朋友。

曹禺

一九八三年四月二日

曹禺

黄永玉写给曹禺的信,批评的并不是曹禺在严苛政治环境中的无奈。今天的艺术家为金钱所误,不过是在换种形式重复历史。今天电影成败只看票房,节目的好坏只看收视点击,传媒热捧的全是打着文化旗号的财富暴发户,眼前利益成为网络真理。

你不觉得像黄永玉这样

要求艺术的在今天已经很小众了吗?

但是,事实是这个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随手用泥捏个麻袋、酒鬼酒,就成了极品。

曹禺是谁?现代文学史鲁郭茅巴老曹,他排第六。23岁写出《雷雨》,25岁写《日出》,26岁写《原野》,是中国第一代偶像级文青,黄永玉年轻时可以背出这三部戏里所有的台词。

戏剧大师曹禺

可惜,在我们的时代,这样的大师被忘记了,这样坦诚的交流陌生了,这是我们的悲哀。黄永玉和曹禺是今天的镜子,他们就算身陷泥潭也是在山顶,而我们不过是在低洼的沼泽中狂欢,却以为周边都是风景。

黄永玉

Huang Yongyu

12岁就外出谋生,四处流浪;14岁开始发表作品,32岁轰动中国;年过半百跑去考驾照;90岁依然不安分,偏爱红装,嗜烟如命,93岁依然开着法拉利到处跑。

黄永玉的画看似一点正经都没有,但这不正经里,渗透着强烈的个人生命的历史感。足够让人笑一下,笑过之余也可以当镜子照照。所谓读懂人性,不是用来读别人,最终还是读懂自己,免得变成别人眼里的料儿。

余五十岁前,从不游山玩水,

至今老了,才觉得十分好笑。

鸟是好鸟,就是话多

小屋一间,坐也由我,睡也由我。

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

2009年,黄永玉写了一幅字:

世界长大了,我他妈也老了。

从黄永玉写给一位老友的信中,可以得知他从巴黎到佛罗伦萨,半年期间的工作量有多大——

“画分两部分,一部分是风景写生,包括巴黎塞纳河沿岸的长手卷,以及佛罗伦萨全景的一个长手卷,再就是一些零碎的法国和意大利有关著名艺术家故居掌故的画。一部分是30余幅一米二见方的油画,包括风景和一些所谓‘主题性’的作品。还有七八件小型雕塑,都是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文章则是一篇篇的游记散文,先写了12篇巴黎,以后则是佛罗伦萨,大约也有这么10来篇。几个月来,我就这样送走了时间。”

九十年的生活,黄永玉几乎都给了创作,和这样一位老者相比,不要说学识和成就,仅勤奋这一点就会令很多艺术家感到惭愧。

黄永玉曾说:我们这个时代好像一个眼口很大的筛子,筛筛筛,好多人都被筛下去了,剩下几个粗的,没有掉下去——我们是幸运的。黄永玉被形容最多的一个词是 “传奇”。其实在他看来,每个人生活的实质也许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对待生活的一颗心。

曹禺:以悲悯俯视

曹禺对待黄永玉批评的态度堪为佳话。回信之时,他又成了两年前曾在信中向巴金反反复复倾诉痛苦的曹禺,成了曾在日记里自省的曹禺。譬如他的下面两则日记:

巴金使我惭愧,使我明白,活着要说真话。我想说,但却怕说了很是偏激。那些狼一般“正义者”将夺去我的安静与时间,这时间,我要写出我死前最后一两部剧本。(一九八一年六月十七日)

我每见巴金,必有所得。我一向无思想,随风倒,上面说什么,便说什么,而且顺着嘴乱讲。不知真理在何处。一定要独立思考,不能随风倒,那是卑鄙、恶劣的行为。既错了,便不要再折磨自己,想起没完。让过去成为过去,让自己清醒些!今后,不再上当。少说,错误少些。(一九八一年十月十九日)

曹禺与巴金

在晚年被苦闷缠绕的日子里,黄永玉的来信适时地引发曹禺的激动,乃至他愿意坦然地将之公开,展示在一位美国同行面前。

曹禺说:“我用一种悲悯的心情,来写剧中人物的争执,我诚恳地祈望着看戏的人们也以一种悲悯的眼来俯视这群地上的人们。”当我们凝望历史人物时,真的需要这样的悲悯。

源自:云上文化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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